張思涵 網路好康大分?

鷹式重要的不是完美，而是過程

我們這個世代的女性，即使凹陷了眼窩也要努力追求完美，北西雅圖的媽媽們更是滿腦子想著如何把一切做得盡善盡美。除了餵母奶之外，綿長艱澀的任務清單還包含：給孩子有機食材和昂貴的木製玩具；創造滋養身心的家庭環境；參加親子教育課程；跟孩子同睡一張床；確保你家是無毒空間；使用布製尿布；用育嬰帶把孩子抱在身上；自製嬰兒食物；給孩子穿有機纖維；參加嬰兒聚會，讓孩子可以跟同儕互動；此外還不能辭掉工作，一定要讓工作折磨你，並且享受活躍的性生活，但對象只限你老公！還有，別忘記資源回收。

布魯斯和我都竭盡所能照顧小寶寶，事實上，我們不論做什麼都是用盡全力。規矩如下：每天生產一千字；做有機料理；跟爸媽通電話，報喜不報憂。我們努力追求完美，身邊朋友也是如此。塑膠玩具不能碰，因為可能產生有毒氣體……聽來既嚇人又有些滑稽。我和寶寶只能喝有機奶，聽說乳製品若含有賀爾蒙，孩子可能早至九歲就經血來潮。肉品也是問題，我必須長途跋涉到有機超市去買爆貴的草食肉品。

「完美」就是我遵循的規矩，當時三十一歲的我看到所有的媽媽們（至少是與我年紀相仿、郵遞區號跟我家一樣的那些媽媽們）都謹守原則，這是舊時完美主義的延伸，只是我們不再對自己的外貌感到不安，我們並不想太美，只是要完美，我們的生命必須建立道德潔癖，反映到真實世界就是：去除海洋的汞汙染與土地的砷汙染，包含煤廠煙囪都要刷乾淨。我們不使用化學清潔劑，開發醋的神奇功效，避免攝取防腐劑，只買有機汽水。我們由內到外都要乾乾淨淨，才能對得起孩子，他們是純潔的，我們怎可汙染孩子的純潔？

完美背後是恐懼。不完美又如何呢？我們不想知道答案，所以繼續完美。

或許只有我一個人懷有恐懼吧？只有我在使用食物處理器打紅蘿蔔泥的時候，覺得只要轉動機器的小把手，就能阻止可怕的事情發生。危機隨時在周遭埋伏，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做好一切，做到完美。初為人母的我沒料到自己心中竟如此隨時隨地充滿恐懼，雖然偶爾也有愉悅，但通常只是因為恐懼暫時停止。變成媽媽之後，我同時也進入了卡謬所說的恐懼的時代。

我嘲笑這種種為人母的規範，同時又遵行不悖。瑜伽是我試圖脫胎換骨的計畫之一，或許只要外貌顯得祥和自在，就能消弭心中的生存恐懼。自從脫離了厚大衣不離身的青春期之後，我原已同時脫離了這種恐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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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年秋天，我吃、睡、做夢都不離瑜伽，就像剛得到一匹小馬的十三歲女孩。我在家也練習，做家事的時候就順便前彎，也教布魯斯做下犬式，我讚頌強納森的美德，老說著「強納森說……」，我幻想遠赴印度追隨強納森的導師。晚上就寢前，我在腦中複習當天學到的每個體位步驟，藉此沉澱心情。我通常能準確回想課程前二十分鐘，然後腦子就混沌成一鍋瑜伽雜燴，我也隨之沉入夢鄉。節氣轉寒、冷風穿梭樹梢；樹葉翻紅、泛橘，旋即枯黃，而我依然心繫瑜伽，露西和瑜伽是我的雙北極星，布魯斯基本上被排除在外，當時的我並未意識到其中潛在的危機。

我的生活步調以星期二、四傍晚為軸眼，若將每週工作日比喻成駱駝，這兩天傍晚就是駱駝背上的雙峰。我努力調整體位、呼吸，和我自己。

我並不確知自己做的是什麼，該如何定義瑜伽，是運動？冥想？還是其他說法？強納森說，哈達（hatha）瑜伽就是體位的練習，哈達瑜伽的種類很多：艾揚格（Iyengar）瑜伽的重點是定位；八肢（ashtanga）瑜伽的強度較高；還有療癒瑜伽（編按：restorative yoga，又稱「靜瑜伽」）等等似乎無窮盡的種類。「在這門課裡，我們不做特定的種類，而是汲取所有的瑜伽傳統，因此只稱為哈達瑜伽。『哈』指的是身體右半邊、太陽的能量、活力，『達』指的是左半邊、月亮、保守態勢。『瑜伽』的意思就是『結合』，我們結合這兩種能量，也結合自己和世界的無窮。」

這可能嗎？這些定義對我沒有什麼說服力，但我確實認為瑜伽不只是運動，每次以大休息結束課程之後，感覺並不像運動完畢，反而比較像剛做完禮拜。我不相信什麼世界的無窮、太陽的能量、月亮，也不認為吟誦「嗡」就能讓我跟世界結合，我甚至根本不在乎，這並非無神論者對無信仰的堅持，而是不可知論者（agnostic）的漠然。

儘管如此，我依然認為瑜伽對我有益，甚至已經開始看到些微的效果了。我多了些平靜與踏實，少了些恐懼，於是我繼續唱頌，練習體位、靜坐，心中的想法依然跟當初一樣：管他呢！或許某部分會奏效吧！